铭敬:告别散文
变形记
格里高尔在醒来的某一天早晨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虫子,我感觉我正在经历变成虫子的漫长过程。我想,我如果正在变成虫子的话,一切的一切应该是从外壳开始吧。
一层坚硬的外壳包裹住脆弱的身躯,然后勒紧。然后再多一层外壳,再多一层,再多一层。直到可以确保里面的零件,不会因为生活的颠簸而太过随意的抖落出来,才算是完整。过程或许会有些不舒服,不过这个的一切都是无法避免的。接下来,外壳的压缩会使骨骼之间的缝隙变得越来越狭窄,内脏也会开始分泌粘稠的丝液,像浆糊一样把已经无用的肌肉和筋膜糊成一团。就好像周日下午顶着大太阳铺的泊油路一样。当然,过程或许会有些煎熬,有些疼痛,毕竟人不能像虫子一样卷缩着,五脏六腑也不是混凝纸浆做成的。
这一切听起来很荒谬,不过我在每天醒来的时候,确实感觉自己正在缓慢的变成一只虫子。一只蜷缩着的虫子。
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应该还是小学的时候。小学的礼堂并不小,但是要同时挤下几百个躁动不安的小学生确实有些吃力,我们只能蜷缩着身体和正要刚刚开始发育的双腿,一排一排的坐在坚硬的木板地上。双腿交叉压在屁股下面,膝盖紧紧顶着前面一个人,背后也会有一双腿靠在身上。本来就粘湿滑腻的校服被汗水侵湿,感觉就像是罐头里的沙丁鱼一样,被死气沉沉的一层鱼皮包裹着,泡在无法逃脱的锡罐里面。或许是因为国庆节庆典的缘故,也或许是在锡罐里闷久了精神恍惚,那天呆在礼堂的时间比例常周会的时间感觉更长了一半。头脑轰鸣,蜷缩着的身子孕育焦躁,地板的浅灰色木纹刻进了我的小腿,变成刚刚长出的体毛遍布全身。或许出于某种冥冥中自虐的倾向,我努力把身体团成一团,把双腿塞进了宽不过十厘米的木制地砖里面,煎熬又痛苦的度过了那场周会节庆。
好像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的身体便开始毫无目的的疼痛起来。先是关节,然后是骨骼,再到四肢。站着痛,坐着也痛,走路跑步运动也痛。年龄增长,它也好像我的影子一样慢慢变大,无时无刻的陪伴在身旁,温暖而窒息的包裹着我的生活。又或许是太阳,背着太阳前行,日光灼烧我的身体,烘干我的发肤,蒸干我的精神。我变得愈发烦闷、焦躁,我倾力把自己团成一团,抗拒着身体的信息。不过肉体和灵魂毕竟是无法分割的麦比乌斯带,我也只是一只冷血的吞尾蛇。
某一天早上醒来,又或者是某一根只抽了一半的烟,是医生限定两粒我却只吃了一粒的药丸,也可能只是因为昨晚对我的几十只毛绒玩具说了晚安,我觉得我有些变了。看到手机里的几个差不多销声匿迹的大学同学群组,和记忆里变得模糊寡淡的课后火锅聚会,我意识到有些东西必须面对。比如毕业,比如工作,比如我的身体,比如道别。我在同学群组里面约了最后一次火锅,然后到隔壁房间点了一根烟。
早上的一根烟,还是无法驱除体内的蛛网和粘稠的丝液,不过如果我注定就是一只虫子的话,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肉身是苦痛的载体,现实有时又比卡夫卡来得荒谬,每天如果来得及睡醒,不懂该感谢或者诅咒上帝,所以书写不外是一边逃避一边呻吟,文字如同生存的独白,惘惘讲述生活里的种种幻境,将记忆的皱褶和内心的焦虑做出彷徨的显影,虽然有点自虐耽溺,好在是真的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