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妏:告别散文
來,笑一個
來笑一個,店員阿姨告訴我們。
我急促放下手中背包和外套在旁邊的角落,僵直的身體,尷尬的笑了一下。他將厚實的手臂輕輕落在我的肩上,露出幸福洋溢的笑容。然而。我此時並無法顧及是否背景整齊或是“instagrammable”,也不管背後是否站著幾個尷尬的歐巴桑。店員阿姨細心地照了幾張照片。我連聲道謝後,接過手機。儘管從照片的細節可以看出店員阿姨生澀的技術,卻捕捉了最真實的情感。隱藏的情感像是X光機下的骨頭,一覽無遺。
我要登機了我告訴他。我右手緊握著自己的護照和登機證,手臂上像是衣架般地掛著外套。我小心翼翼地把身體稍稍前傾,飛快地騰出左手擁抱他。他也自然地張開雙臂,將我擁在懷中,透過指尖在我的背上敲擊,似乎起了安慰的作用。那幾秒,世界似乎暫停了。熟悉的味道在我鼻腔內遊蕩。這感覺20幾年來都沒變過。
於是,我實在是止不住鼻頭一酸。那樣的感覺像是浸泡在泰式酸辣沙拉裡的蝦仁,五味雜陳。
“好好照顧自己。”這是他唯一提點的話,其中沒有多大的情緒起伏。一旁的海關在入口檢查護照,那莊重的氛圍,並不影響空氣中凝結的傷感。我也只是點點頭,不敢再多說一句,深怕醞釀已久的不捨和無奈奪眶而出。
“愛你。”我說,配合著瀟灑的步伐,遞出右手緊握的護照和登機證給海關,就像孩子穿媽媽的高跟鞋般的逞強。諷刺的是,這一刻在我腦中早就演練過千百遍。
海關先生迅速地掃描了登機證上的條碼,也比對護照上的照片。此時此刻,我只希望猙獰面目並無出賣我。我走了幾步便還是回了頭。父親的面部表情中是極為複雜的。幾秒鐘的凝視,彷彿交流了千百句。後面的陌生人不斷走海關入口,使我不得不向前推進。他們嘻嘻哈哈地笑聲和我呈現鮮明的對比。
此刻的我,不斷地回頭,不斷地揮手。他也是使勁地揮著手掌。每一次的揮動急促且帶著不捨,讓我產生時間快轉到我們再見的那天的錯覺。這一切沒停過,直到我消失在那片機場訂製的毛玻璃後面那一刻,還有他消失在我目光中的那一秒。
一轉眼,我也二十好幾。九歲來到新加坡,父親就沒有在這裡待多久,他總是堅持守在自己的崗位上,然後給我們最好的一切,讓我們不愁吃穿。很多時間我都是待在這裡,一年放假時回去個兩次。父親即便忙於工作也不忘在週末空出時間,一家人開著約 1小時的車程到一間百貨公司,打發時間。雖然每週都去,卻不減有趣的程度。即使到今天,那裡還是我的最愛。我想,我不是逛不膩,而是那裡的回憶帶給我的收穫遠遠超出一切吧。
然後走進了快速通關,嫻熟地掃描了護照,面部辨識也順利偵測我的苦瓜臉。我故作鎮定地走向了免稅商店,故意好強地在那裡繞了一圈。20幾歲的我已經是個成熟大人,也不會有任何店員以防備孩子玩耍嬉鬧的姿態出現在我面前。這一點我是很清楚的。也正是因為這樣,我才能站在這裡裝成一位情緒收放自如的成熟大人。我看著貨架上的精美彩妝品,曾經在我眼中是我所嚮往的地方,如今卻如此黯淡無光。我拒絕了所有店員的協助,只希望能夠有幾個片刻的安靜。至少是我能撐住的這段時間。
接著,我也順利上機,特意訂了窗邊的位置。我打開手機和家裡群組報平安,並通知他們我得關掉網路。我打開手機相簿的照片,遊覽了一番。這一個月的回憶湧上心頭。這時像是潰堤的水庫。我也顧及不了身邊乘客大量或是憐憫的眼光,迅速將頭撇到一旁的窗邊。很多人都喜歡坐在窗邊,紀錄飛機升降以及雲層上的美景。而我,坐在窗邊,不只是為了將離島的畫面記在腦海裡,還有能和在地面上的父親近一點。
此時我笑了。眼淚也跟著一塊湊熱鬧。
(歸去來兮皆有大悲大喜,尤其少小離家的情境,歲月消磨春風不改,還有父親永遠靠得住的背膀,文字的離愁別緒大多典型,而且時空語境稍微混亂,但是楚楚的表情刻錄在成長的飄零,卻也拉出了動人的景深,拍照僅能捕捉畫面,唯有書寫能夠折返,當初的此時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