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宁:故事2
结婚
十月,博对我说,我们结婚吧,宁。
我说,好。
那天是十七号星期一。我记得那个日子。民政局只在一,三,五办理结婚登记。如果是星期二或者星期四的话,我们的计划都可能泡汤,因为那是一种太偶然的念头。纯属偶然。
但是,一切都刚好凑巧。人在了。时间对了。而且都是在彼此觉得无聊的时候。
我们步行到民政局做登记。街上刮着大风,很多行人都缩着脖子匆促地走过。博走路的样子,旁若无人,我们走路的时候不拉手,他也根本不看我一眼,仿佛我们只是有过一夜情的拍档。
一开始找不到地方,找人问。终于看到有男女郁闷着脸从街口走出来。我们的目的地就是区民政局那栋光线阴暗的旧红砖房。在里面排队的人脸上都没有笑容,气氛极为沉闷。我和博交了钱拍照。那张红色背景的照片上,我们两个人神色木然,头发被风吹得混乱,像刚越狱出来不知所措的异乡人。博的胡子也没剃。照片就这样被贴到了两个红本子上。那就是我们的结婚证。
队伍开始排了长龙。每天都会有很多人登记结婚。我看着博在队伍里等着盖章。这个穿着黑色皮衣,带着墨镜,英俊高大的陌生人,现在是我的男人了。我瞟了一眼结婚证上的出生日期,才知道他的年龄是二十八岁。我相信他曾经有过很多恋爱,浮出水面的只是曾经一座华丽大厦的冰山一角。只是大家都厌倦于感情游戏,想在彼此身上能够拥有一些牢固的东西。
走在大街上,一切如常。阳光变得没那么刺眼。博说,我们去买瓶红酒庆祝,于是去了附近的超市,又买了些牛肉和西芹。在厨房做菜的时候,博在客厅看着足球比赛。我切着西芹,闻到一手湿漉漉的清冷西芹味。突然想到,那个红本子是有法律保障的。我已经结婚了,多么不可思议的事,一直过着自由的日子,居然做了一件可能会牵扯到法律的事情。没有戒指,婚纱和宴席,我却嫁给了一个男人。我慌张地放下刀跑出家门,像是从一片干枯的沙漠中逃离了出来。博跟着跑出来。他说,宁,不要跑。我知道你会清醒过来,但我懒得去办离婚手续。等你真正找到一个想嫁的人,我再去办。不过我估计你也找不到什么人。
我说,为何。
他说,你在找的只是一种不存在的感觉,自认为的幸福。我们很像。就这样吧,别想了。
寒冬到来,我们的生活没有任何改变。他搬来我家,白天工作,晚上去酒吧泡妞。我睡觉,看书,一个人在房问里抽烟,看碟片。仔细想來依旧诡异,我俩只不过是带着结婚证的室友,彼此的经济和精神都很独立。结婚这件事只有我们两个知道,像一段凭空多出来的情节。但是应该没有一对夫妻彼此之间会相处得如此安宁,我们从不互相关心,抱怨和猜测,也不需要做任何解释。仔细想想,很多情侣都在以爱为借口做着自私的事情,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爱恨情仇。我和博恨不起来,或许因为都知道陪伴彼此的时间只有一段。
这是我们结婚后的第四十天零十七个小时三十九分,博说他要离开上海,一个客户想要他去深圳工作一段时间。我第一次知道他是青岛人,其实才来上海两年不到。
他说,你和我一起走吗,宁?
我想了很久,但想不出一个离开的理由。我摇头。我的书,CD和IKEA沙发都在这。我得和它们在一起。或许这片干枯的沙漠里是长不出别的东西的。
我送他去机场的那天,天气很冷。我们还没来得及共同度过除夕。我们并排地走过夜晚的候机大厅,依旧没有牵手。那里很安静,有人盯着广告牌看,有人把衣服蒙在头上睡觉。
他说,如果你现在流一滴眼泪,或许我会留下来。
我摇头。
给你留一个我的长久联系电话和地址。
不要。我干脆地说。
那好吧。只要我还没死,你总有可能会找到我。
你希望我找你吗。
希望。你来找我,我们只会有两种结局,离婚或者在一起。这两个我都可以接受。或许某天,我们会真正地相爱。
会吗。
人生还长,也许要等我们再兜几个圈子。青岛是个能看到大海的城市,你会喜欢吧。等到我们老了,可以一起携手去海边散步看夕阳。他微笑。
晚上十点整。这个戴着Gucci墨镜的北方男人,带着他的行李,红色本子和我送给他的仙人球,搭上了离开我的飞机。
(当那一刻乘喷射机离去,恋人才有牵肠挂肚的航线,仿佛是看了一部indie电影,冷峻极简的叙述口气,沉寂压抑的故事情节,面无表情的人物调性,文字蠕动般的牵引出了关系的若即若离,不管是生活的无力,或者爱情的残缺,书写其实都无需喧嚣,像是如此笃定静静的瞧看,便能产生一种痛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