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欣:故事1

老莫 晚上十点下班,我关掉手机,用便利店的啤酒,偷得一点回家路上的安闲。这种逃脱束缚的短暂瞬间,总让我想起老莫。 老莫曾是我的室友。出于拮据的经济条件,我那时安排自己一边学计算机,一边在便利店做夜班兼职。长达两年的时间,我和老莫、阿毛一起住在紫葵市场附近的出租屋里。老莫不姓莫,全因为刚搬来时,老莫总说要震撼文坛,成为继莫言之后第二个拿诺奖的中文作家,才得了这样的绰号。 老莫深信自己能一鸣惊人,并非毫无根据。据说老莫中学的时候,就获得过某著名文学奖的提名。那一阵子上夜班的时候,我总忍不住想象老杜的照片出现在店里的刊物上。这样我就可以在结账的时候,装作漫不经心地告诉客人,杂志上那个家伙,就和我住在一起。 老莫的房间在我房间的对面。那间屋子,有着灰黄的老墙和裸露的水管。不论外面是什么季节,那里始终像是秋天干枯的草场。老莫总是猫着腰坐在整个草场的角落,面对着他那台网上淘来的二手台式机。老莫有时只是盯着屏幕,什么也不做,我完全理解这种习惯,就如同黑底的编程软件总给我一种安心的感觉,老莫或许也渴望从屏幕里得到某种安慰。 日子一天天过去,老莫写作事业的进展和他的房间一样看不到苗头,我对老莫上杂志的希望也就渐渐磨灭了。老莫却仍一篇篇地投稿,并坚持不懈地把自己的作品发布在博客上。尽管如此,几年下来,关注仍少得可怜。我和阿毛都觉得,这一半因为从老莫的作品里实在看不出什么名堂,一半因为老莫本身就是个存在感很低的人。 老莫存在感很低,不论在虚拟还是现实中。有时候我们三个一起去餐厅吃饭,服务员都会直接略过老莫,只来招呼我们两个。但即便是这样的老莫,后来也还是遇见了自己的“伯乐”。 某一天,老莫突然兴奋地告诉我们,他可能要成名了。我们自然不信,但当老莫拿出仔细折叠好的获奖通知和出版合同,轮到我和阿毛目瞪口呆了。 老莫离开出租屋,足足有十多天,而阿毛照常每天带不同的女人回家,我照常写代码做兼职。便利店没人的时候,我会在杂志的各个板块挨个搜寻老莫的踪迹,但都一无所获,直到某天晚上,一个醉醺醺的男人到店里来,叫了我的名字,我才辨认出,那就是老莫。从断断续续的描述中,我勉强拼凑出事实:所谓“出版社”,仅仅花费几本样刊和伪造的通知,就骗走了老莫之后很多年的希望。 我对于老莫受骗并不意外。毕竟,在这样的年代,理工科和工商学才能提供更加安稳的道路。 回家路上,我们一起穿过紫葵市场旁边的暗道,老莫慢慢摘下他的细框眼镜,昏暗的路灯下面,他的八字眉和矮鼻梁都显得很扭曲,那是我唯一一次看见老莫哭,这成为了老莫留给我的最后的印象。 老莫已经从我的生活中消失很久,多年过去,计算机专业也已经如约给我一份稳定的工作。但从工位旁的窗户望下去,我似乎总能看见形似老莫的家伙,他拿着他新出版的书,望着我,朝我微笑,一副令人嫉妒的模样。 (简单怀人的情节框架,当中却深嵌了人生最大的难题,一边是跌跌撞撞的对抗,另一边是安安分分的妥协,人物对照的描写含蓄,尽从细处展现心思的伸延,虽然类似“存在感”的描写有些形虚,还不如实在的勾勒眉眼,而且首尾采回想的形式略有重复,不过故事正如佛洛斯特的诗,那条没人愿走的路,总是充满各种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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