颖慧:人物采访
紙紮後生的而立年華
隨時代更迭,新加坡的傳統紙紮店在早些日子已逐漸萎縮,到如今更是屈指可數。但無論如何,只要早晨的第一縷陽光升起,張惠琴(33歲)就同其他中峇魯巴剎的小販一樣,拉起萬家香香荘的捲閘門。
英國拉夫堡大學商科畢業的她,於2017年辭去市場營銷白領一職,一句「不忍心浪費祖先們的心血」,從此接手了這份無休假日的家族生意,讓自70年前祖父飄洋南來的白手起家,傳承至第三代。
那些亂中有序的一件一套一雙,總有著「生人勿近」的隱形標籤,因為和世人的吃喝穿住太過相似,一般人也都自然而然地敬而遠之。大概是和阿嫲太親近,張惠琴自小就呆在店裡當起小老闆,幫阿嫲補齊架上貨物,漸漸地更被灌輸了「你以後來這裡做就好了,不要去外面做」的概念,所以她最終還是選擇了完成阿嫲的心願。
十幾二十年前,老人家都說紙紮好,畢竟紙料不會臭也不會壞,卻沒料想行業會有萎縮的現象,還要讓政府的政策左右店舖的存亡。阻斷措施的實施,也讓營業了50多年的店,遭受了第一次暫停營業。因此,張惠琴嘗試過自己在行的網絡營銷,卻發現新舊顧客都依賴手觸實體的真實感。後來推陳出新,要少煙,要環保,要提供對應節日的專屬配套,甚至提供了客制化紙紮的服務。
提起客制化,因為原料難尋,所以她也量力而為,並非都有求必應。起初只是「無聊做來玩玩」的念想,在榴蓮旺季弄起「榴蓮」紙紮來嚐鮮,沒料想無意間被網民發佈至網上,隨即蜂擁前來的詢問和爆單,還成了紙紮界的網紅和始祖。一次嚐鮮,不如二次升級。接著第二代的「榴蓮」,更帶有「貓山王」的香氣,除了重量,確實難分真偽。張惠琴還得意介紹起店門口所剩不多的「紅龜粿」、「豆沙餅」等。
以食物色素上色後待乾靜置,再進行一層層疊加的反復工作,就是如此簡單的步驟,反倒吃力不討好,產量少,還考驗手藝人對實物臨摹的功夫。耗時又耗工,張惠琴聲稱一天也只能手作20個紙紮品,順道羨慕起父親與生俱來的巧手,有讓紙紮品變得活靈活現的手藝,突然自嘆不如起來。
「其實很累的欸!」張惠琴在言語間吐了好幾次這樣寫實的心聲。的確,平日里店務就繁多,天公、清明、七月這三大節日更要營業到深夜。起初轉行的胃痛,到後來也已養成習慣,說是自從祖輩開始就沒了正常的一日三餐。再者,店面與濕市場相連,環境的悶熱無風讓她時刻都在焗桑拿,也難怪她留著寸頭了。
說到底,張惠琴遺憾現在的人「要買什麼、要先乾什麼、要做什麼都不知道」,都只是盲從家裡在拜,但至少他們還相信人死後靈魂不滅,紙紮可以聯繫亡魂和生者、左右家裡禍福災祥。所以夕陽行業更要傳承,張惠琴堅持照著家族薄利多銷的老傳統,就算老顧客都不太願意相信年輕人。
金銀紙紮在陰間的真偽,張惠琴自稱宗教思想自由,也不敢妄論,「信就有,不信就沒有」,人們卻也都深知這些會伴隨祭祀和安葬。好像看著那些紙屋、紙僕、新衣新鞋的燃燒,猛烈釋放出光與熱,才算是慰藉了亡魂,疏解了生者的哀思和遺憾,否則人們會不知所措,該用什麼方式去接受逝去的事實或排解悲傷。
【側記】
大約下午三點的中峇魯小販中心,即便是聞名的觀光勝地,也沒了平日里的那般喧鬧。小販們趁有空,推起疊滿碗碟的收碗車,此時可以清晰聽到,劃過地磚「咯噔咯噔」的車輪聲,還有處理餐具時發出的「哐啷」聲。
張惠琴的雙手,正在空中演示榴蓮紙紮品的製作。來到假裝顏料已經晾乾的步驟,用膠水將一層一層的紙張相粘起來,記得膠水下手不可以太重,間中再慢慢地將它們定型……
「欸,哈嘍!」靜止的幾秒,張惠琴點頭微笑,原來是賣Ice Kacang的老翁從我身後經過。聽到這是我第二次到訪該小販中心,張惠琴先是「蛤」了一聲,再提到平日里已經吃「顯」了這裡的每樣食物,更沒有不認識的小販。
「大概就是一直重複這樣的動作」,張惠琴無意間的創新,讓亡者也可以和生者一樣,享受大家都貪戀的水果之王。的確,如果說我們生活的世界非常複雜,金錢慾望大,都講究吃穿用度,那從陽間「移居」地府的人自然也難逃誘惑,也同樣需要錢去買通和維持一些關係,起碼要過上「普通人」的生活,至少不能委屈了「自己」。
(古云字紙自有神明,信仰同在另一個世界平行,思念紮緊而後能成形,裊裊化煙燒得容易,但是一樁俗世心願的背後,往往皆有一位承繼傳統的有心人。除了題目略缺焦點,末尾有點淪為形而上的生死闡述,整體行文極為利落乾脆,毫無折痕的講述了人物夾心的故事,乃至行業求變的處境,死人之物之事,因此也就活靈活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