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分身体:k.d.

尻 他拉下廁紙一端,撕開剛剛好三截疊起,本來要擦屁股的,但是心頭突然湧上一陣委屈,眼淚隨著漏尿倏忽沁出幾滴,於是不經意就往微濕的眼角拭去,輕輕一抹亦如接下來於肥贅的盤骨之下,重複的相似動作,油然帶來了莫大的欣慰。 幾個月前才買的這批廁紙,還剩五包各十卷,擺置在廁所角落略為污髒的瓷磚上,一邊還有東歪西倒的清潔劑。晨昏大號兩回,腸胃的嚕嚕召喚風雨不改,大概是他生平最正常也最驕傲的本能。 獨自使用一年半載大可不愁,他想到此等好處,不禁得意,雖然不至於破涕為笑如此誇張,但是乾裂的嘴唇嘟出孩子般的純真,更何況還是自己喜歡的那個牌子。 墨綠色的包裝邊角,畫有一個小相撲手的造型商標,肥嫩的腰身,圍著布巾肚兜提腳頓足,他看過介紹日本文化的電視節目,曉得這個動作稱為四股,是為了震懾匿身於地底的邪靈。 當下有瘟疫於全球蔓延,他住的地方已經處於封城狀態,在家上班無需擠地鐵衝人潮,起初還有點不習慣,幾個月下來雖然較為適應,但是蟄居的生活缺少社交娛樂,又不可以趴趴到處走,總不能一天到晚瞪著Netflix,閒來無事卻也容易發慌。像是念小學有一回,大概是前一天偷吃多了零食糖果,肚子翻騰絞痛不已,忍不住只好舉手要上廁所。 老師當時回以一種狐疑的眼神,認定他頑劣成性,必然在使弄什麼詭計,轉身繼續在黑板塗寫課文,密密麻麻的一大段後,才揮手准他出去。 渾身顫抖以為憋不住了,他的腦海甚至產生輕飄飄的幻覺,幸好年少氣盛發育健全,血脈筋骨的功能無礙,還能將下半身緊緊夾閉,繃起大腿往內死命收縮,兩片臀肌猶如上栓後密不透風的門扇,牢牢反鎖著就快從身體那個幽暗不明之處,猛烈衝撞而出的棕色怪物。 直到他手腳僵直的蹲坐在馬桶上,像老師講過荷蘭小孩的傳奇,讓意識變成一根勇敢的手指,緩緩的從水壩的墻面抽離,先是一點一滴,隨即便是噼里啪啦無情無盡的潰決。 許多年之後,他還能憑著糞便飄蕩無形的異味,回想到那一刻如釋千斤重負,淋漓盡致的感覺。可是正當他側身準備抽出廁紙之際,天打雷劈的才震驚發現,捲紙架上竟然空無一物。 他不是沒聽大人說過,碰上這樣的窘境,可以向隔壁廁間求救,或者除下襪子底褲,勉強擦拭了事。因為媽媽嫌他還小,因此未買底褲給穿,而且廁所沒人,守株待兔耽擱了恐怕挨罵,他於是便硬著頭皮,脫了兩邊的襪子,毅然解決燃眉之急。 襪子平白無故少了一雙,他忘了媽媽有沒有發覺,但是從此之後在外頭如廁,他必會確保還有廁紙的蹤跡,仔細打量厚度無虞,才會撤下褲襠,讓屁股安心的黏在馬桶之上。 長大找到工作搬進一間小公寓,他為新居購買的第一樣東西,即是一包純淨潔白的廁紙,而且經歷了不同質感和層次的摩擦,終於情定小相撲手,雖然不是昂貴高檔的貨色,但是觸感舒順卻不過於綿滑,紙面扎實帶有彈性,仿佛當年的那雙襪子,頗有共鳴。 三十多快四十,其實也不年輕了,身體已有逐漸衰老的跡象,唯獨那處滿布神經線和微血管的皮肉,粗糙底下依舊一樣敏感,內外括約肌並未因拉扯過量而損耗。因此當疫情開始升溫,肛門似乎也受到感召,膨縮加劇化為不祥的一種預兆,他立馬衝到附近超市,跟著大夥志同道合的推擠,裝了滿車的小相撲手,結賬時不巧遇見住樓下的鄰居,一臉輕蔑語帶嘲諷——買這麼多大便紙,要擦多少屁股啊? 他再撕下另外三截廁紙,狠狠擦掉鄰居可惡的嘴臉,當心靈恢復寧靜祥和,便起身摁下抽水製,目睹一切人間的污穢,捲進馬桶排入下方,然後學著四股的姿勢,沉沉的往地板跺腳,罵出一聲: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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