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花生 小時候常陪阿公赴喪禮，人家辦白事，桌上肯定都擺各樣零嘴，以及幾大包的手牌花生。阿公滿嘴是假牙，一邊剝花生殼，一邊跟朋友聊起世事的無常無依，說到肺腑糾結之處，馬上往嘴巴裡丟進一兩顆花生。 老人家的動作一致，同時細細咬嚼，把花生咀磨成更小的顆粒和粉屑，混伴著口水粘在牙縫之間，然後才意猶未盡的吞嚥下肚，仿佛即是一種最凝重的告別。 阿公偶爾也會剝幾顆遞過桌邊來，但是我只顧伸手把抓其他糖果，小朋友不懂哀矜，此時吃糖卻能肆無忌憚，含在嘴裡滋滋吮吸，四肢百骸得了甜頭，耐得住冗長的誦經作醮，吃花生簡直太費力氣了。 但是，成長是甘盡苦來，活得膩了，我也不知不覺挨到了吃花生的年紀，反而僅有甜味的東西，總會在牙齦舌尖之中，蕩起一陣麻痺神經的感覺，但是好像又捨不得撒手，戀戀風塵裡的百般滋味。 老字號的巧克力廠牌M&Ms，除了出產像是豆子般的原味巧克力，還有一款黃色包裝是裹著花生的，只要在商店的架子上見著，像是青春的魂魄受到召喚一般，我必定隨手攬個三四包買回家，一晚上無所事事便能吃完。 一小包內頂多不過十來粒，藍紅橘黃綠褐的賣相，屬於M&Ms的行銷特色，除了吸引繽紛無知的垂涎之外，據說也有人真會挑食某個色系。明明叫做花生巧克力，我都當做是巧克力花生，因為我只是為了要吃花生，卻不想吃得如此充滿愁緒。 我從一包五六毛，吃到一包一元五六毛，十多年來不曾間斷，外層是童稚的糖衣，內里是青春的巧克力，最後才是惶惶然老矣的花生，一口咬下去，甚至可以聽到歲月酥脆崩裂的聲音，阿公啊，原來這就是人生的經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