尻
他拉下廁紙一端,撕開剛剛好三截疊起,本來要擦屁股的,但是心頭突然湧上一陣委屈,眼淚隨著漏尿倏忽沁出幾滴,於是不經意就往微濕的眼角拭去,輕輕一抹亦如接下來於肥贅的盤骨之下,重複的相似動作,油然帶來了莫大的欣慰。
幾個月前才買的這批廁紙,還剩五包各十卷,擺置在廁所角落略為污髒的瓷磚上,一邊還有東歪西倒的清潔劑。晨昏大號兩回,腸胃的嚕嚕召喚風雨不改,大概是他生平最正常也最驕傲的本能。
獨自使用一年半載大可不愁,他想到此等好處,不禁得意,雖然不至於破涕為笑如此誇張,但是乾裂的嘴唇嘟出孩子般的純真,更何況還是自己喜歡的那個牌子。
墨綠色的包裝邊角,畫有一個小相撲手的造型商標,肥嫩的腰身,圍著布巾肚兜提腳頓足,他看過介紹日本文化的電視節目,曉得這個動作稱為四股,是為了震懾匿身於地底的邪靈。
當下有瘟疫於全球蔓延,他住的地方已經處於封城狀態,在家上班無需擠地鐵衝人潮,起初還有點不習慣,幾個月下來雖然較為適應,但是蟄居的生活缺少社交娛樂,又不可以趴趴到處走,總不能一天到晚瞪著Netflix,閒來無事卻也容易發慌。像是念小學有一回,大概是前一天偷吃多了零食糖果,肚子翻騰絞痛不已,忍不住只好舉手要上廁所。
老師當時回以一種狐疑的眼神,認定他頑劣成性,必然在使弄什麼詭計,轉身繼續在黑板塗寫課文,密密麻麻的一大段後,才揮手准他出去。
渾身顫抖以為憋不住了,他的腦海甚至產生輕飄飄的幻覺,幸好年少氣盛發育健全,血脈筋骨的功能無礙,還能將下半身緊緊夾閉,繃起大腿往內死命收縮,兩片臀肌猶如上栓後密不透風的門扇,牢牢反鎖著就快從身體那個幽暗不明之處,猛烈衝撞而出的棕色怪物。
直到他手腳僵直的蹲坐在馬桶上,像老師講過荷蘭小孩的傳奇,讓意識變成一根勇敢的手指,緩緩的從水壩的墻面抽離,先是一點一滴,隨即便是噼里啪啦無情無盡的潰決。
許多年之後,他還能憑著糞便飄蕩無形的異味,回想到那一刻如釋千斤重負,淋漓盡致的感覺。可是正當他側身準備抽出廁紙之際,天打雷劈的才震驚發現,捲紙架上竟然空無一物。
他不是沒聽大人說過,碰上這樣的窘境,可以向隔壁廁間求救,或者除下襪子底褲,勉強擦拭了事。因為媽媽嫌他還小,因此未買底褲給穿,而且廁所沒人,守株待兔耽擱了恐怕挨罵,他於是便硬著頭皮,脫了兩邊的襪子,毅然解決燃眉之急。
襪子平白無故少了一雙,他忘了媽媽有沒有發覺,但是從此之後在外頭如廁,他必會確保還有廁紙的蹤跡,仔細打量厚度無虞,才會撤下褲襠,讓屁股安心的黏在馬桶之上。
長大找到工作搬進一間小公寓,他為新居購買的第一樣東西,即是一包純淨潔白的廁紙,而且經歷了不同質感和層次的摩擦,終於情定小相撲手,雖然不是昂貴高檔的貨色,但是觸感舒順卻不過於綿滑,紙面扎實帶有彈性,仿佛當年的那雙襪子,頗有共鳴。
三十多快四十,其實也不年輕了,身體已有逐漸衰老的跡象,唯獨那處滿布神經線和微血管的皮肉,粗糙底下依舊一樣敏感,內外括約肌並未因拉扯過量而損耗。因此當疫情開始升溫,肛門似乎也受到感召,膨縮加劇化為不祥的一種預兆,他立馬衝到附近超市,跟著大夥志同道合的推擠,裝了滿車的小相撲手,結賬時不巧遇見住樓下的鄰居,一臉輕蔑語帶嘲諷——買這麼多大便紙,要擦多少屁股啊?
他再撕下另外三截廁紙,狠狠擦掉鄰居可惡的嘴臉,當心靈恢復寧靜祥和,便起身摁下抽水製,目睹一切人間的污穢,捲進馬桶排入下方,然後學著四股的姿勢,沉沉的往地板跺腳,罵出一聲:尻。
残缺的指甲盖
二十岁的她,有一双细嫩的双手,甚至更突出一些,纤细,白皙。到了适婚的年龄,家里人给她安排了一户人家,对方家庭条件不错,起码比她家好得多。后来陆续听到有人说这个男人不怎么靠谱,想拒绝的时候却发现她的母亲已经将聘金聘礼收入囊中。
就这样她踏入了一个新的家庭。原本白嫩的双手渐渐的变得粗躁,布满干纹。甚至因为劳作而干裂,鲜红的肉参杂着血水,等足够干燥的时候,它就会结痂,脱落。可是薄薄的皮肤依然会再次地裂开。修复能力与破坏能力再正进行着一场周而复始的较量。一双操劳的手,消耗着自己,想要维持这个家,即使遍体鳞伤,可是婷美丈夫的双手,整天在赌场挥霍着金钱,揉捏着其他女性的丰腴,掌掴着婷美的脸庞。
回到娘家的婷美日夜思念着刚出生的女儿,想重新回去夫家。可是婷美的母亲极力阻止,暴跳如雷,寻死腻活,激动之下晕厥了过去。在一片喧嚣慌乱中,婷美只听到一个声音:“快点拿东西堵住她的嘴,不然咬到舌头就完了。”看着怀中的母亲泛起白眼,浑身抽搐,婷美把自己的大拇指伸入母亲的口中。母亲的牙齿咬裂了指甲,嵌入肉中,抽搐平缓了下来,母亲口中流出了鲜血,她不慌,因为她知道这些血不是母亲的。
从此以后,婷美右手大拇指的指甲盖一直是残缺的,有一部分肉似乎成了指甲的禁地,永远无法涉及。它将伴随着婷美一生,就如同她残缺的婚姻。
(女人像是指甲,多坚硬都会被咬碎,故事的寓意颇为警世,可是情节叙述尚可更加按部就班,命运是泼出去的水,逃回娘家而后救母的枝节有点累赘,叙述的作用不确,不妨补入嫁人前涂指甲油呵护备至的一幕,所谓劳作应有多些描绘,最后让人物产生咬指甲的强迫症,或给孩子吮咬导致残缺,或许更有惊骇的效果。)
腋毛
我才刚18,很多头发已经觉得跟随我辛苦。也或许是我的基因悄悄告诫他们要快点摆脱。我的头顶只靠薄薄一层黑掩盖这令人尴尬的白。相比头顶,我的腋下倒是长势不错。这可以生搬硬套生物中的“解除顶端优势”来解释,抑制顶芽生长会促进侧芽生长。腋毛们很上进,两三根争相挤出一个毛囊也常见。
想要的得不到,得到的不想要。
自从有了腋下黑黑的一块,我便淑女了许多,上臂动作不敢太大也不敢穿袖子短的衣服。 这可能正是腋毛的作用之一,让野孩子有了淑女的意识。17岁时我决定把这块粗犷除掉。开始的时候很紧张,脑子里全是小时候听见的妈妈被撕除腋毛时的惨叫。但多亏科技进步,毫无痛苦的脱完毛,我觉得自己利落清爽大方。
骄傲地跟一个同学讲了后却被教育一番。她说我太在意别人的眼光。腋毛男人不用除,凭什么女人就该除,它跟头发一样是身体的一部分。过了两个月我的腋毛又慢慢长出来,但我并没急着除掉,尝试体会同学所说的做原本的自己,不要迎合世俗。可我唯一感受到的就是春风吹又生的腋毛又让我畏畏缩缩,并且还更加在意别人的腋下了。不管男女,看到有露出来的腋毛我就觉得突兀,不舒服。像蒙娜丽莎有了眉毛。
又过了几个月我依旧没参悟到不迎合世俗的奥妙,实在忍无可忍去做了脱毛。我躺在床上,动用激光前美容师要先帮我刮掉这些小黑毛,有点痒痒的。刀片收割根根腋毛,也斩断同学的话给我上的枷锁。烦恼随着黑色毛发掉落,这次好像参悟到了自己。
(我们生而坦坦荡荡,但是总还需要加加减减,自剖抒怀的文字气定神闲,没有激烈过动的情绪,仅有自嘲的反思和诚恳的判断,像是娓娓诉说关于自己身体的一则小故事,自然简单反而才是一种锋利,将腋毛的有无和性别的偏颇一语道破剔除,既然已经不能维护真身,不如就认命活得舒服。)
可能写白衣天使.....吧。--佩妏
可能会写跟动物保育有关的诗歌?--嘉慧
还没决定要写“罩”还是“孤独”。--思吟
人的喜好。--欣怡
一些Déjà vu。--元格
跟circuit breaker有关。--鸣凤
乱伦(?)。--嘉琪
最后一首就写“非生活”吧!--铭敬
我們終將回歸于自然。--丽莲
四张无来无回的机票。--可欣
自由……从小到大对自由观的改变与束缚。--丹音
禁忌就是等待爱情电影悲剧的落幕。--韫韡
想写一天四餐。--柔洁
最有感觉的日用品。--金霏
打算写回不了家的哀怨。--芊妙
乐器。--瑞恩
四种晚餐。--颖慧
血和当女人。--恩典
家人方面吧。--雪鹅
你是这样的一条狗。碧晴
还没想好 突然穿越 失散的故事。--咏罡
独居老人如何度过人生最后24小时。--家玟
一天的开始,是凌晨十二时的巴士,与不能开封的奶茶加珠。--宇璇
我们其实都很傻。--紫微
还没有想要写什么。--尹宁
如果我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手。--欣豆
久别重逢。--思莹
一个宅男的快乐生活。--靖沅
彼岸之嫁(还不确定要写的是不是这个……)。--颖慧
没有手机的年代怎么谈恋爱。--金霏
还没想好要写什么主题内容。--芷欣
没有性福 是否会幸福。--艺玲
以骗人为生的骗子最后被骗。--晓彤
关于身份认同的校园故事。--詠芸
乡村爱情。--梦蝶
网始终是网
人人都有生存的权力。但若杀一人以救千人,那杀或是不杀?人人生而平等,那么为什么有些人却拥有剥夺他人生命的权力?古时帝王,现今法官,一念以定生死,一念以定善恶。世事万物,本无善恶之分,思想使然。人的思想辨别了善恶,从而延申了法律。但法律是什么?是正义的化身或只是道德最低标准?世人渴望相信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但网始终是网,抓得到小动物,不过遇到凶猛的,网也是会被撕裂。
狭小的房间,一张三角形的桌子,三张椅子,三个人。房间右上角的摄像机的小红灯正亮着。桌上的录音笔也正开着。三个人就隔着一张桌子互相望着。原本落针可闻的房间被一个问题给侵扰了。打破安静的是一把很冷漠的声音,冷漠到完全无法感受到一丝七情六欲。声音的主人是三十五岁的重案组督察凌裂。凌裂问了坐在他对面的人,“冷锋先生,你认识照片里的人吗?”
冷锋,雄宏集团主席。名字虽然叫冷锋,但这个四十岁的男人却永远给人一种和蔼可亲的感觉。冷锋给人的印象是微笑多过话。冷锋很少说话但脸上却时常挂着一个平易近人的微笑。冷锋看了照片一眼,照片里的男人西装革履,大约三十岁,若不是左脸颊上的刀疤,样貌也算眉清目秀。冷锋看完了照片,抬起头微笑,语气和蔼的回答,“仇人。复生。”。凌裂那深邃,一望无垠,有如死神的双眼始终注视着冷锋,就算听到了答案也不曾有所偏移,似乎想从冷锋的眼神中寻找到真相。除了敲击键盘的塔塔声,房间又再次陷入了沉静之中。正在打字的是坐在凌裂右边的天晴,她是个刚入重案组的新警员,从警校毕业也不过两年,十足十的重案组菜鸟。这是天晴加入重案组后首次参与的案件,主要负责记录工作。
第二道问题迟迟没有到来,房里变的越来越安静,安静的让人窒息。凌裂凝视着冷锋,冷锋仰起了头望着墙角上的摄像机,天晴则注视着笔记电脑的荧光屏。三双眼睛,不同的方向却相同的专注。三人视线虽然专注,但他们的脑细胞正在快速的运转,三人在心里一直琢磨着他们所听到的问题与答案。可惜摄像机只能拍摄到三个人不同的视线方向,却永远无法捕捉到他们心里的秘密。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冷锋,他依然仰着头用着他那和蔼的语气说,“你现在真的是人死不能复生了。很好,很好。”死者复生是黑鹰社团的龙头老大,主要经营黄赌毒。江湖上早有传闻冷锋因为半年前怀疑黑鹰社团抢了他市值一亿的四号海洛因而开出三千万暗花要复生的命。冷锋明面上是雄宏集团主席,但他还有另一个身份。冷锋也是长福帮的主事人。黑鹰社团与长福帮为了垄断黑道上的毒品买卖已经互相角力了三年。为了独霸毒品买卖,双方各种明枪暗箭,栽赃陷害,通风报信的手段都用上了。不过之前各方的损失都不大,都是些小打小闹,金额大多在一两千万左右。可是这次长福帮被抢的海洛因市值太大,这样的损失很可能会令长福帮从此无法在毒品买卖上插上一足。
听完了冷锋的话,凌裂把一个透明的密封袋放在桌上。密封袋里是一把刀。凌裂没向冷锋发问第二个问题,只是开始介绍这把刀。密封袋里的刀,长十一寸,宽两寸,锯齿状的刀锋还有殷红的血迹。刀是在复生被杀的案发现场找到的。刀锋上的血迹经过脱氧核糖核酸检测证实属于复生。刀柄上的指纹做了对比也证实属于冷锋。听完了刀的来历后,冷锋把仰起的头拉了下来,平视着凌裂那死神般的双眼,脸上那平易近人的微笑依然还在。两人就这样静静的互相凝视着彼此。
房间第三度陷入了沉默。不知是否第一次审问疑犯,天晴有点紧张,手一只在发抖,打字的速度比平时慢了许多。凌裂也不知是心无旁骛或是一位毫不关心下属的上司,一直都没注意到天晴颤抖的手,视线始终集中在冷锋的脸上。这次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凌裂便有条不紊的开始了他的问话。但房里有的,就只是问话,再没有回话了。面对接踵而至的问题,冷锋的回复始终是沉默和那一张带着微笑的脸。
源源不断的不只是问题,还有许许多多的证据。证据不单单只是刀柄上的指纹。死者指甲里也留有从疑犯身上刮下来的皮屑,通过脱氧核糖核酸检测证实属于冷锋。交通闭路电视也拍摄到一位貌似冷锋的人在案发时曾经进入复生的屋子。所有的证据都指证冷锋是杀死复生的凶手。再加上冷锋已承认复生是其仇人,那杀人动机也有了。
面对一个默不作声,毫不合作的审问对象,凌裂的情绪有如一潭死水,毫无涟漪,声音依然冷漠无情,完全没有急躁的征象。面对着叠叠的证据,层层的问题和杀人的指控,冷锋也依然保持则缄默与微笑。冷锋看上去任然那么的平易近人,和蔼可亲,看不到任何一丝的焦虑。一旁用着笔记电脑做记录的天晴已经看的有点傻眼了,眼睛都已瞪的有如两个兵乓球大。
天晴看着冷锋,冷锋的微笑认她疑惑,他的缄默则让她困惑。微笑是习惯使然,故布疑阵,还是胸有成竹?缄默是默认或是不屑辩解?理性告诉天晴,面对这许多证据,冷锋绝对无法洗脱杀人的罪名。但直觉却告诉天晴,面前所有的证据似乎都无法将冷锋定罪。
“塔!塔!塔!”敲门的声音使凌裂的问话嘎然而止。凌裂也没对这突如其来的干扰有什么强烈的反应,凌裂只是看了天晴一眼示意她去开门。天晴停止了她的记录工作,站起身来去开门。门打开后,天晴看见两个女人站在门口。一位是重案组的同事,同事的神情有些古怪,眼神很不自然,双手也一直在揉搓着。而另一位身着黑色办公装右手拎着红色公事包的女人却显得非常淡定。看到拎着红色公事包的女人,凌裂只是点点头,简简单单说了一句,“蔷薇律师,你来了。”
蔷薇也不客套,也不拐弯抹角。一开口便阐明了她的来意。蔷薇是为她的当事人冷锋带来了复生被杀时冷锋不在场的时间证人。两位证人并未站在门口的正中,而是站在了门外的旁边,因此房里的人在门打开后并未在第一时间看见他们。天晴顺着女同事的眼神把头转向门的右边。当天晴看到蔷薇带来的两位证人时,眼睛瞪的比先前更大了,讲话也开始结结巴巴。站在门口右边的两个人是内政部部长和警察部队总警司。
凌裂抿着嘴,脸上毫无表情地看着冷锋与蔷薇两人离去的背影。走到了门口,蔷薇突然驻足,她转身看着凌裂意味深长的说,“凌Sir,下次把证据做的好点。少些漏洞。”顿了顿后又望着天晴,微笑着说,“Madam,手怎么还在发抖。第一次杀人?”兵乓球大的眼睛慢慢收缩,回望着蔷薇的眼神犹如鹰隼般狠戾。键盘上的手也不再颤抖了。
(警察盘问犯人的公式,坏人逃脱法网的桥段,电视电影看多了,故事此幕大概都能耳熟能详,人物描述和氛围营造,刻板化之外却也极为传神,而且文字叙述紧凑连贯,可是情节的演进变不出新鲜的花招,所谓「漏洞」应有具体的开示,否则叙述的扭结无从解开,书写的道德除了是维护正义,当然还要以同样的条件,审视自己的逻辑。)
彼岸之嫁
叮,手機屏幕一亮,置頂的妳發來一張自拍照,白點黑襯衫與全妝上班。咔嚓,我同驕陽塗抹的起司蛋糕合了個照發回,收到了灰色單勾。
高中畢業至今,時間不得不給妳我臉上扇了半把歲月的痕跡,可每天起床我還是會給我們的相遇揚起幸福的微笑,無論誰也不曾想過朋友無心起哄的一對能走到結婚這一天。
中學的我搬來這里以後,各自家里便都是附近開門做生意的小舖,而二樓是住處。充滿南洋風味的馬六甲雞場街上,尤其假日和周末的人潮成了我們最忙的時段,忙著接待客人,偶爾忙中還可以抬頭的相視而笑。起床或忙完後會習慣性打開二樓木窗,從這裡往右斜角45度上下找尋妳的踪跡,有時會是在一樓吃碗自家娘惹冰,有時會在門前掃掃地,有時會在二樓窗前書桌的奮筆疾書,然後在妳往我這裡掃視的目光時,我佯裝的挺胸提筆。而妳家和我家似乎也漸漸習慣了坐在一起的吃晚飯和長談。
那些妳坐上我的自行車後座,是搭著肩膀或摟著腰,是上下課或兜兜風的日子,家人們總以為我們的熱絡僅僅是半個青梅竹馬的關係,直到如今的適婚年齡才驚覺一切愛情的萌芽竟已從那時開始。
後來大學時我選了妝品美容科學系,而妳選了與家族生意有關的餐飲管理系,一起在不熟悉的吉隆坡上了所不錯的大學。時而的空擋便是一起搭著十令吉的巴士票回家,在黃昏落幕以前抵達,依舊是兩家人的一桌子菜,再相視而笑。
興許太久沒幫家裡捧熱碗的有次假日,鐵盤子上的六碗叻沙一併撒在我的右手上,隨即迎來的是灼熱的疼痛感,假裝堅強地直到收工時才去看了醫生,說是情況不會太嚴重,但熱碗不能多捧了,因為手不時會顫抖,且無法控制的。妳那時擔心的正是我的未來去向,手抖又該如何替人梳妝打扮。
為了證明,為了允諾,這次拿起的這些盒盒罐罐,提起那塵封已久的手,給妳畫上人生最重要的妝容,是這般如約而至。
依舊熟悉,特意給妳眼瞼下的黑眼圈上了多點遮瑕膏,順帶把那頑固痘疤通通遮掉。踏入社會後的這三年,妳已經沒了黑夜白夜之分,除了嘮嗑著漸漸湧現的一層還是幾層的黑眼圈,全然不顧我一直的囑咐。我不在妳又剛好胃疼的那些日子,妳似乎也漸漸習慣那樣的絞痛感,在我為妳端上食物的時候才會記起自己又忘了吃一餐。如果說平日里會有很多大小吵,那這些事情一定佔了一大部分。
沒忘了在小巧的蘋果肌上擦上腮紅,搭配嘴角側旁的梨渦,紅潤紅潤的會更加可愛,偷偷告訴妳,那是我與妳相遇時我眼中所注視的一切,如今如初。那日妳給我發的照片裡,晨光剛好灑在妳臉上,給梨渦加深了幾個色號的陰影,還說是很喜歡那日行裝打扮的自己和天氣。而我未能送上妳即將會見客戶的祝福,妳也還沒來得及看我最新為妳學會的烤起司蛋糕的照片,那個置頂卻再也沒有往來。
說好駕車不能玩手機的啊。
繼續在妳靈魂之窗周圍擦起睫毛膏,睫毛捲翹的,妳也總喜歡眼睛眨呀眨來給我瞧瞧妳哪裡不一樣的稚氣,雖然我也不常猜得出;還有用眼線筆沿眼皮拉至眼角延伸的2至3毫釐,眼睛才會有被放大的感覺,這真的很難,位置要選的準確,而且畫太深會像熊貓,畫太淺無法畫龍點睛,畫太短會於事無補,畫太長會像妖豔女。 21歲的生日禮物恰好是我送妳迪奧眼線筆,也許那時正好妳開心我也高興,我理所當然成了妳第一個實驗對象,明明用聲音指導妳的還是可以畫得似妖似怪,可這犧牲讓妳捧腹大笑,見那梨渦又跑出來了,也總算值得。妳瞧,我的手沒那麼抖了,而這次真畫得挺好的。
妳身上定制的龍鳳褂褂上是給裁縫用了金絲和銀絲縫上的一針一線,褂裙上龍鳳各居一邊。嘖嘖,太瘦了,平日都不好好照顧自己,也不喜歡聽我念,還好勉強還是能穿上,在你身上依舊很美,好美。
這一切都不符合規矩,可也不再會有第二次。現在讓我牽起妳的手,至少應對那句的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因妳願意,接受自那時起燙傷手後的我;我亦願意,用這手牽妳走過所有閒言閒語。
這天的風徐徐吹起,彷彿是一直繚繞在我耳際的嗚嗚聲。而淺淺的淚痕沿臉龐留下,很快也就乾了,應該高興的,我不許哭,速速擦去那幸福的淚水。當時辰已到,寺廟外頭的夕陽似落幕,已是不太深沉的黑,眼前的一輪明月,如我們此時的圓圓滿滿。
等等,給妳發一張我們此時的合照。等下南嘸佬唸起經文,請別忘了妳最愛的微笑。
(生死相隔但卻音容宛在,愛情與書寫一致,不外執手天長地久,雖然首句有點擾亂時序,最後相許的暗示也稍微不足,不過故事以獨幕寫意起興,細膩的結構別具神采,男女彼此心心相印,人間種種的倚翠偎紅,匆匆來不及的總有太多,可是只要文字輕盈的潑墨,在描眉畫眼之間,儘管粉黛飄零也能完成一道淒美的容顏。)
Ulay
(改编自伟大的现代艺术家Marina Abramović 与 Ulay的故事)
【阔别多年后,我将以何面目见你?以沉默,以眼泪。 ——拜伦 《When we parted》】
纽约市的现代艺术馆,在这天人特别多。场地宽敞的馆内,被划出了一个空白的空间。那片空旷的白墙内,空间的中心,放置了一张橡木方桌,两张椅子。简洁的家具在这巨大的空间里显得突兀,又被拖在地上的电线再划出一个方格,以将主角和观众们切割成两个空间。
排队有序进入的观众们很安静。那空旷的场地内,只是坐着一位女艺术家。她是玛瑞纳,她穿着红色的长裙,像红玫瑰一样燃烧人们的眼睛,乌黑的长发梳成辫子在胸前。她看上去已经中年,脸颊的皮肤已经不再紧致,却饱含了成熟岁月的抚慰与沉淀。她平静地坐在椅子上,等待任何人愿意与她共坐一分钟的时间。一位金黄色卷发的年轻女性小心地进入这片被所有人注视的空旷方格,轻轻拉开桌子前的椅子。
她坐下身,等待了许久的女艺术家抬起眼睑,静静地注视着她,轻轻地抿了抿嘴唇,没有做任何表情,只是这样看着她。她经历时间雕刻的面容已经不再平滑,依然能看出一丝温和,又或许只是旁人的解读。
再怎么安静的地方,有人,就有纷扰。观众们驻足观看,摄像机咔嚓的瞬间,人们小声讨论的声音在这个被刻意与喧嚣隔离的空间分外明显。只是在方格空间,属于艺术的地方始终保持寂静。两人对视,经过短暂又漫长的一分钟,玛瑞纳就迎来下一个过客。
年轻人、年长者、稚嫩的脸庞、疲惫的面容,一个个过客在座位上留下他们的体温,这就是这场艺术的主题——《寂静的一分钟》。玛瑞纳的眼神像春夜的湖水,始终温暖而带着凉意,掠过的水鸟,游行的野鸭,飞舞的虫子都泛不起涟漪。
玛瑞纳再次闭上了她的眼睛,空间里属于人类的脚步声杂乱,小皮靴踩在地上的疙瘩疙瘩声,细高跟咯咯地蹬着地板,软底鞋粘在地上的厮磨,谁也没办法注意到一双常见的板鞋轻巧地混入。在这场艺术中,所有人都是只属于彼此一分钟的陌生过客,而男人漫不经心地出现了。
在他走进那独特的空间时,人群发生了一些响动。在听见椅子被拉开的声音,玛瑞纳眼睫毛颤了颤,缓缓张开眼睛。
男人在桌下伸展着他的双腿,灰白的头发往后梳的样子像极了这个时代也能登上时尚杂志的名流。他五官深刻,像是赫菲斯托斯在时间中见缝插针,细心为他凿出岁月的深度。他的眼窝深陷,丝丝皱纹更使他的眼睛藏在里面像是旋涡,似在十年前的街角擦肩而过的最后一幕 。
玛瑞纳张开眼睛的时候,丰盈的嘴唇张开,显得十分震惊,然后慢慢弯起了嘴角。她看着他,男人也在对面温和地看着她,深邃的眼眸中微微带着一丝多年不见的笑意,嘴角却又还像以前的他那像小男孩的微笑,眨着眼,宽慰她似的轻晃了一下脑袋。
人们在纷杂讨论的声响后,就更加安静了,屏息看着这一对在十年前,合作了无数艺术壮举的灵魂伴侣多年来的首次重逢。
他们陪伴了彼此十年的时光,可他依然是玛瑞纳人生中的一位过客。
在寂静之下,宝石般的眼睛逐渐湿润。玛瑞纳微仰起了头,吸了一口气,她的背脊微微弯了一些。眼角发红,像熏上了灶上的烟火。对面的男人看着她,也假意俏皮地放松了一口气。
玛瑞纳的眼睛注视着她曾经与其灵魂痴缠的伴侣,往下吞已经上了喉头的哽咽。男人喉头微咽,再次眨了眨眼,像多年以前的那个年轻男人,在他们每一次有了默契上的差错时,就对她毫不在意地轻晃一晃头。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玛瑞纳弯下腰背,只将小臂放在桌面上,向男人伸出双手。男人笑了一下,眼角的笑纹闪现。他也做了同样的事情,两人在桌面上握住了双手。经过了多年的双手已经不再柔软,粗糙的纹路摩挲着彼此,可依然坚定熟悉。他的出现,将使得玛瑞纳这一场《寂静的一分钟》的主题更为深刻。男人与玛瑞纳之间在艺术上的默契,隔着时空闪现着滋啦电光。
十年前,他们在一次次极致的现代艺术中走过,彼此的默契与灵魂逐渐不再产生共鸣。爱情中的争吵与偏执也出现在他们之间,他们像所有绝望的情侣一样自我挣扎,与彼此撕扯。在他们爱情的最后,彼此就像《午夜巴塞罗那》中的艾琳娜一样能在镜子中看见撕裂的自己。
于是,在欧洲某个小国家,小地方的街道里,在阳光一如既往地追寻着在咖啡馆落地窗里隔着桌子亲吻的恋人的影子时,那白鸽洁白的羽翅飞腾扑扇着飞向老人手中的食物时,在他们最爱的来自哥伦比亚的流浪者拉着手风琴哼着小调的那个时刻。他们就像寂寂无名时悄无声息地在一起的时候一样,在两人的名字已经在现代艺术史上留下重重一笔时,轻轻地分开了。
他们在最浪漫的那个时刻, 拥抱、亲吻,然后再也不见。
二十二年后的艺术馆,他们终于再次见面,并在这沉默的一分钟里相视无言。
(爱情是一种艺术,艺术家的爱情当然就更加荒诞而绝美,故事以真人真事改编,文字唯美独到,钻入了人物的行为和内心,放大成时代与时光的可歌可泣,可算匹配了这么一段动人心魄的关系,但是如此的叙述方式,更近于已经被无数写就的报道文学,书写虽然不妨作为某种致敬,不过还得在真实与虚构之间平衡游移。)
杀手
“哈哈哈,那这么说,他是自己报警抓自己吗”,主持人问到,“是的,他悄悄潜入我家之后,自己摁了报警铃”,某财阀李总笑谈道。直播节目的弹幕上顿时“哈哈哈哈”,“警察同志,今天务必把我给收下……”调侃嘲笑不断。电视前的阿甘窘迫得不行,没错,就是他私闯豪宅还误按下报警铃,今天才从拘留所回来,没想到自己“上电视”了, 大家都把他当作盗窃未遂的小偷,嘲笑他报警抓自己的扣脚操作,阿甘不乐意了,他可是一个杀手,节目中这个表面上风度翩翩,谈笑风生的财阀李总,私下威胁强迫女明星陪酒陪睡。不久前,女星张田田自杀了,留下遗书说自己受到迫害和侵犯,点名几个财阀老总,其中李总甚至已经87岁高龄,却还和儿子一起,用红酒瓶玩弄女星,虽然这件事掀起了舆论的波澜,最后却以女星在的公司老总判刑一年缓刑一年而告终,压下舆论。于是阿甘决定做一个杀手,让该得到惩罚的李总承受痛苦而死。
第二次行动准备开始。这次的计划是潜入李总的家,偷走他的重要文件,以此作要胁单独见面,以勒索钱财为掩护,实际是取他性命。李总豪宅门口有安保,于是他佯装成保姆的老公,说保姆少买了几个菜,自己给她送去就走, 保姆开门时,又说是李总夫人让自己送到厨房,趁保姆忙着烧菜的功夫,假装了开门关门的声音,装作离开,然后悄悄上了楼,到书房忙着找资料,可是这里资料堆积如山,他也分不清哪些是重要的,着急着,突然发现左下角的柜子里,资料的夹缝间有一部手机,想着这部隐秘的手机肯定有大料,他忙装进口袋,装作无事人从前门悄悄离开。第二次竟然出奇的顺利,回到家,手机按了很久却没有反应,正疑惑着,电视直播又开了,李总哈哈大笑着,讲述着自己被小偷偷走一个模型机,通过监控的人脸对比,确定和上次的自己报警抓自己是同一个人,弹幕疯狂刷‘哈哈哈哈’,甚至‘自己报警抓自己小偷偷了一个模型机’上了热搜。
他在网络上爆火,自己报警抓自己,偷一个模型机成为了新梗,于是他在拘留所被记者采访了,他一五一十的讲出了原委,他如何因为张田田的事气愤以及自己的计划,他想着,自己已经失败了,就把一切说清楚吧。没想到的是,这件事热度非常高,引起了网上激烈的讨论,网友纷纷请愿重查此案,火势大的压不住,政府只好成立了特查小组,并且进度在网上更新,很多财阀受到牵连,李总没了以前雄赳赳气昂昂的气势,接受着调查。他的偷税漏税,贿赂和强迫女性统统被调查了出来,最后进了监狱。阿甘借着自己的热度,创立了微博,搜集发布受到不公平结案的案子,得到了很多人的支持,成为了‘舆论杀手’。
(这个世界没有大卫只有歌利亚,小人物打败大财阀的故事,过程结局无疑大快人心,虽然只是一种异想天开,不过人物的鲁莽傻憨,对于公理正义的坚持,却也塑造得颇有一种荒谬的喜感,书写借事说法为了拨乱反正,可是如果文字叙述草率匆忙,情节安排欠缺比较合理的斟酌,最终的目的和效果,可能适得其反。)
多年以後
回想起這段時間
我們將會記得
有一場瘟疫
迫使我們不能相聚
但是
文字卻讓我們
靠近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