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芳:一克秘密

月老的回答 我喜欢优秀的男人,第一次见到你,冬眠已久的心动小精灵决定起来运动了。你成熟稳重,阳光开朗,领导能力及带动气氛能力极强,是我们新生营组别的其中一个组长。根据社交媒体的演算法,互动最多的朋友会出现在观看名单的前排,第一次见面后你的名字总会出现在前三个。 那天和大家一起去野餐,我在拍个人照,你突然冲进来和我一起拍,当时摆着的剪刀手不禁微微颤抖,但嘴角不禁更加上扬。有一次大家一起温书,我读到累了,你过来和我说加油,想伸出手想摸摸我的头,但又立刻转身说:“不可以,你不是我的女朋友。” 我们出去团建,我找你帮我拍照,前面几张拍得差强人意,你说:“对不起我不是个称职的男友。” 出游时我问大家要吃什么,你说:”吃你。“ 我震惊,你立刻握着我的手肘说开玩笑。这些脱口而出的言辞,在我心中掀起汹涌波涛,但你的心似乎风平浪静。 那天新上任组长的团建日,刚好你我同组,你作为学长被派来指导我们如何当好一名新生营的组别组长。看了电影“月老”后,你约大家一起去拜月老,过程中你问我想跟月老求什么,我笑笑说你又不是月老我干嘛告诉你。回程时你和我们分享照顾新生的方法以及带组别的技巧。你说组别里的新生女孩们都是你的”女儿“,身为组长如果对“女儿”“下手”,整个组别的感情必定会垮掉。原来你每次欲擒故纵,在暧昧气氛产生时主动划清界限,是这个原因。 过后你补充,这个学期结束后你就能从组长的身份正式毕业了,到时你会不会“下手”你也不确定。说完你突然转头问我:“伤心吗?”,我惊讶又心虚,尽了最大努力不让伤心两个字蹦出口中,最后给了你一个困惑的表情,你说:算了她应该不明白。此时惊喜与愤怒像两团火在心中打了起来,最后似乎是愤怒打赢了。我真诚地告诉月老希望我能和我的心动对象有发展的机会,回程时你说的话应该就是月老给我的回答。 你曾说过感情这种东西控制不了,没错我的确控制不了,但你似乎控制住了。团建两天后,我拿起手机把你帮我拍的照片调色然后上传,什么文案都没写。心动小精灵啊,还是冬眠比较好吧,不费力气。月老麻烦您了。 (恋人需要神明,所以月老听了最多秘密,写来如同身处校园电影的痴心与绝情,像是要把新仇旧爱一次算清,虽然描述不缺细腻和动人之处,不过爱情不管真假,最好看的样子其实是若隐若现。)

嘉木:一克秘密

宿醉 父亲醉了,躺在车的副驾上,像案板上的一块肉。街灯透过玻璃窗划在他身上,一下一下,不痛不痒。 父亲醉了,但不十分醉,略带些清醒的,还说得出“不要对你妈说”的那种醉。开车的女人只是开车,她不说话,也不醉。一辆车里装着三种形状各异,并不互通的沉默。 她把我们送到楼下,转身往更深的夜里去,任由身体被黑暗一点一点晕染,直至饱和。 车里幽暗的灯光下,父亲四处摸索,勉强拼凑出一个近似完整的躯体,我们往回走。醉了的父亲走起路来有些琐碎,但也倔强得不必搀扶。 门开了,光从屋里涌出来,黑夜立时无处遁形。光像一把摆在红案上还未清洗的刀,猩红又冰凉。父亲站在门口,几乎不能维系住自己零落的四肢与溃败的躯干,终于碎了一地。 我回到房间,今夜月光吵得累了,合上窗帘就熄灭。黑暗从四面八方升起,把所有漏光的角落都缝起来,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我蜷缩其中,安睡。翌日,再佯装成一场宿醉。 (现实都是漏洞百出的伪装,所以秘密总会留下刺刺尖尖的阴影,文字的视觉意象满布刀光,几乎已是一种弑父的象征,把每个字眼形容都磨得锋利无比,然后同时也划过自己。)

鹤洲:一克秘密

人间清醒 睡梦里是我最清醒的时候。 一切的开始是看完猫和老鼠的那一夜。巨大的猫、看不见脸的女人,还有惊慌失措的我。暴虐、杀戮的气息覆盖着梦境碎片。第一次对五感的高度自由抱以痛恨,死亡的压迫感重叠着现实与梦,大脑随即发号了抹除一切的指令。天就亮了,白色不断填充周遭,撕扯感让我确认了与这片空间建立起的联系以及全新身份。埃及的法老,宙斯于希腊,信徒心中的上帝不外如是。 梦成了一块泥巴。 泥巴和泥巴大概是没有区别的,百般形状只取决于我捏造的手法,梦中做梦并非是什么难事,看过的没看过的都能出现在我的眼前,如元神出窍,病毒肆虐时环游世界也不意外。但我从未能够创造出爱情的模样,想必是一种比人类更高端的生物,就连造物主也得前往梦与现实的裂缝中,迷失于亲手编织的网。 (人生之适亦如黄粱,醒来也是另一个泡影,借梦说法的阐述,虽然不无朦胧的诗意和混乱的哲理,但是梦呓式的叨叨絮絮,纵然看似上天下地,大多都是一种原地逗留的逃避。)

一番见解:k.d.

三隻老虎 童年的空地拉起布幕,我在還有露天戲院的年代,看過一部美國電影,講述日軍轟炸珍珠港,片名《虎虎虎》源自軍事行動的暗語,神風戰機潛入敵方基地攻其不備,“トラトラトラ”代表了勝利的硝煙四起。 《易經》講“雲從龍,風從虎”,虎虎生風的詭譎矯健,應是日文漢字依據的古訓。至于虎虎再添一虎,三疊成詞念作“Tora Tora Tora”,似乎也符合戰場鼓吹的節奏,無三不足以壯大聲勢。 不過,虎虎虎僅是序幕,此後的慘烈轉折毋庸多言,電影只是拉開了歷史的一道小縫隙。自古以來虎患肆虐之地,不像兒歌傳唱的奇怪腔調,較近小說敘述的寫實筆法,通常都是山雨欲來的前奏。 比如景陽岡那隻兇殘的老虎,倒霉碰到武松這位英雄豪傑,註定只能嗚呼哀哉作為伏筆,接下來活該的潘金蓮和西門慶,才是世俗正義必須趕盡殺絕的大肉蟲。 潘金蓮的淫亂和西門慶的狠毒,《金瓶梅》改寫了《水滸傳》,把這層象征寫得更為淋漓,後來張愛玲的小說《色·戒》也有此番腥味,不過卻在可惡的老虎以外,分出另外一個比較可憐的角色。 相傳人遭虎噬後會變成伥,連做鬼都難逃虎爪,成語為虎作倀的典故,張愛玲套在了易先生和王佳芝的身上。後來李安拍成電影,施虐受虐的赤裸裸床戲如假包換,梁朝偉是虎,湯唯是倀,沒辦法只能背叛良知和理性。 易先生這隻老虎,暗地裡是日本間諜,彼時太平洋戰爭還未爆發,虎虎虎的號角快要響起,而我的那一座童年露天戲院,很久很久以前是一片叢林,據說住了很多與世無爭的老虎。

紫云:一番见解

监兵神君 小时候去过无数次的动物园,第一站看到的总是懒懒散散的几只白虎。它们不是张着嘴巴打哈欠就是趴在石头上被太阳暴晒。想了想,动物园怎么只有白虎?害得我以为在卡通里见到的橙色老虎都是假的。结果发现,白的还是橙的,都是属于虎族一类。 说来也奇怪,白虎居然被列入四象之一,称之为“监兵神君”守护西方。在还没发明灯光的上古时期,一颗两颗的星星毫不掩饰地在天空闪烁着,人们似乎很空闲,把天空划分成几个部分,将其中的大小星宿连线成型,最终出现了虎的形状。 可能是因为它的外形威猛壮大,尖利的牙齿能够吓跑仇敌,所以自然而然地被封为战神。据说古时有白虎冠名的地方大多与军事有关,时不时还会在某个军队里看见白虎旗和白虎像。或许把它们带出门便足以增加军队气势,连连打胜仗。 除了外形,白虎的声音也不能放过。一张嘴,“吼”叫几次,四周围的妖魔鬼怪闻风丧胆,吓得纷纷逃亡。当然,降妖伏魔的工作一人难以胜任,所以在好朋友青龙的陪同下,一起出动打倒来自各方的妖魔鬼怪。 时隔几千年,现今的神话传说不再是人们所依靠的,而雄武威仪的白虎却只能在动物园的保护下,供人们观赏。 (回首过往仰望天象,虽然表述稍有点童言的腔调,不过好奇式绘声绘影的引领,上天下地首尾呼应,简单而生动的天文游历,却也颇能带动阅读的兴趣。)

子奕:一番见解

不是Hello Kitty 虎年行虎纹,各大时尚品牌借着老虎的春风,在衣服上歪歪斜斜作毛发纹。如果大家都是狐狸,这些服装自然不愁销量。可惜人类还称霸着地球,虎年限定的衣服过十二年又会限定一次。年老色衰的跳跳虎被再一次印上T恤时,他大叫:“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隔壁的Hello Kitty啊!” 病猫自然不可能。理查德·帕克第一个冲破荧幕考验人性,景阳冈的大虫还留在文字中耀武扬威。看到农夫山泉的地铁广告时,属羊的我寒毛颤颤,巨幅的东北虎舔唇,目光如炬,野兽的力量从远古的基因而来,直击我恐惧的本能。当然,如果我属虎就不会这样了。 每年都有老虎伤人事件。五年前的雅戈尔动物园,那名逃票而命丧虎口的男子,已经被人遗忘,攻击男子而被击毙的老虎也不再被提起,也许这就是世界上最荒凉的动物园。但生活还有胖虎,哆啦A梦中的角色被制作成表情包,憨壮的动漫人物配上“你是瞧不起我胖虎”,正像一百年前出现在报纸上的阿Q一样,精神胜利法一直风行于世。 人们把权力的虎符收归囊中,老虎化身成温顺的猫科动物伏于榻侧。我们戴上虎头帽,穿着虎头鞋,把山林之外的老虎定格于网络上,大力追捧,小心呵护。老虎的形象变得和蔼可亲,动物世界的收视率直线下滑。细嗅蔷薇的人,心里住的不再是猛虎,而是那只没有嘴巴的Hello Kitty。 (字里外露行间内敛,不带脏话不做褒贬,而且几乎毫无卖弄之嫌,鲁迅歌德等等齐出,从现实蔓延到网络,从匆促的流行直指不古的人心,将资本主义的像素造型收拾得干干净净。)

铭敬:一番见解

神明的陨落 老虎在人类的设想中常常以凶猛的姿态出没,不论是水浒中的吊睛白额猛虎,亦或者是东方神兽的庚金白虎,在传统文化之中都凌驾于绝大多数人类之上,在古时候甚至可视为神明。 但是,时代变了;今天的老虎不再是夜里谈之色变的妖魔鬼怪,也不是动物世界的顶级掠食者。他们出没的地盘不再是深山老林之中,而是商品橱窗、影视动漫,甚至是手机里虎头虎脑的表情包。 对比虎类独来独往的王者之姿,人类更像是自然世界里不断索取的蝗虫。我们以发达的脑域配合上不分昼夜的交配,硬生生的将其他物种一一消灭殆尽。带着源自本能的恐惧和狩猎神明的禁忌感,人类产生了对虎皮近乎变态的执念与贪婪,不断抬高的悬赏价不仅将三分之一的虎类完全灭绝,甚至牵连了其他的物种。 与老虎毫无关系的袋狼被冠以“塔斯马尼亚虎“之名,龙袍加身后遇到的便是欧洲登陆者的猎杀与蚕食,即便熬过了更新世物种大灭绝也躲不过人类世的压迫。现代白虎本为基因突变的产物,却被社会以濒临绝种之名大肆推销,只不过为从中牟利。虎类在人类的淫威之下瑟瑟发抖,不仅被圈养于铁笼之中,更是成为了酒店“陪睡”的噱头。 优胜劣汰是自然法则,但无尽的索取只会促进世界的灭亡。 (越神圣越要侵犯,越稀珍越要暴殄,课题的关怀和阐发切中文明通病的要害,评说语气也算是不愠不火,微微唏嘘兼带略略批判,只是陪睡之句并无保育关联,删之可也。)

一块记忆:k.d.

青蘋果的滋味 姑姑拜觀音很虔誠,大概是知道這輩子都不會嫁人,至少老了還有神明保佑,早晚上香祈福念念有詞,初一十五到觀音廟用齋,牽著我下坡底走過四馬路。儀式是文化的心靈沉澱,裊裊的阿彌陀佛和茫茫的苦海無邊,所以我的童年直到現在,時不時仍會一陣靈光乍現,隨即飄來天界的油煙,混在人間滾燙的鑊氣。 小孩子頑劣無法可度,只有零食能產生乖巧的悟力,姑姑拎我去見神佛之前,總是先繞進附近的雜貨店,買個葡萄修持的糖果或者巧克力灌頂的冰淇淋,讓甜味預先蕩漾舌尖,暫時壓抑嗜葷的罪孽,隨後吃什麼豆腐翻炒豆芽,喝什麼菜葉什麼菜根熬成的湯,我都覺得起碼沒有違背本性。 其實,我的脾胃更早就被姑姑寵壞,吃粥得配半罐媽麥,酵母醬料酸鹹得鋪天蓋地,仿佛如此才能止住嚎啕。姑姑在碗公舀一口含在嘴裡,呼呼吹涼湊到乳臭未乾的唇邊,根據在場的大人津津有味的回憶,我都是這樣吃得爽爽淨淨。 媽麥產自英國,觀音叫做娘娘,除了善男信女的奉行,據說尚有眾多乾兒子和乾女兒。我小時候患有黃疸病,姑姑也幫我去認了這門親。此事我曾經寫過不想再提,待我病好差不多也到了姑姑牽不動的年紀,初一十五吃肉不誤,就象征意義而言,算是和乾媽的一種斷絕關係。 媽媽白天到車衣廠上班,爸爸經常下落不明,我給姑姑帶大養肥之後,姑姑則是越來越瘦。當下的無知往後卻有來不及的解釋,都怪那些大罐小罐的媽麥,營養全都被我獨個囫圇吞食。姑姑以前讀英校,懂看英文,來了政府信,姑姑就會瞇著眼睛向大家宣佈,又有什麼偉大的政策將要實行。對了,姑姑不講廟,觀音住的是temple,我念幼書的英文聽寫和識字能力,亦靠姑姑如菩薩慈眉化為怒目,以東方式的委婉叫罵,點化一切課本橫置的拉丁字型。A for Apple...O for Orange——都是觀音最思量的水果啊! 拜觀音的人祈求身體健康,但是不幸也會生病,姑姑病久了就得住在那種恐怕是出不來的療養院。我有空就前去探望,有一回姑姑說想吃青蘋果,叫我下一次如果記得,順便帶青蘋果來。 我長那麼大從沒買過青蘋果,原來比紅的稍貴一些,不知道姑姑能吃多少,腦中有如燒香的打火機擦亮了神台案桌的畫面,好像皆是底下三粒再疊一粒,於是挑了NTUC架籃內看起來最得意的四粒,坐上公車朝療養院顛簸而去。路上也許有經過四馬路,也許沒有,初一十五少了一個持花膜拜的身影,觀音會不會知曉姑姑生病了? 姑姑的氣色比平常飽滿,我說我帶了青蘋果,姑姑點頭露出歡喜,表情像是小孩。病房角落設有水盆,我洗了洗整粒青蘋果伸手遞出,剎那方才意識到自己無心的愚蠢和殘忍——姑姑戴的是假牙,已經咬不動這個世界太硬太韌的那一面。 下一幕如夢如露,我啃了一大口清脆響亮的青蘋果,嚼成細碎的幾塊仿佛微塵,吐出接在掌心,然後再餵入姑姑緩緩張開的嘴巴裡。姑姑的眼瞳渾濁而深不見底,在那無所從來之處,我看到了一盞飄忽的香火,同時嘗到生命亦無所去的滋味。

歆彤:一块记忆

第一颗枇杷 仅仅才六月,蝉鸣声已经震耳欲聋,星星点点的阳光透过葱郁的香樟树叶洒落在柏油马路上。我躲在拉着窗帘的房间里,想着夏天终于到了,妈妈允许我开空调了。整个房间只有电视屏幕散发着微弱光芒,我攥着手机窝在空调被里,度过这个漫长的夏天。 其实在小时候,夏天的我很少会安分呆在家里。我总是会馋夏天的第一口枇杷,便吵着闹着要爸爸妈妈带我去苏州采枇杷。那里是一个安静的小镇,只有枇杷成熟的季节才会热闹一点。我去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开着门窗,一到六月,遍地都是枇杷小摊。我对小摊上的枇杷不感兴趣,只想亲自去山上摘枇杷。当地的阿姨会给我拴着绳子的竹编篓子,自己拿着长长的,捆着钩子的木棍陪我上山。汗水顺着脸颊流下,砸到树叶上,我拿着剪刀剪下夏天的第一颗枇杷。橘色的果皮包裹着饱满的果肉,一颗接着一颗,我的竹篓里却空空如也。 后来,只是很偶尔的瞬间,蝉鸣响起的时候,我会想起那个阿姨的笑声,那些高大的枇杷树,那满身的蚊子包,却怎么也想不起,夏天第一颗枇杷的味道。 (枇杷之味不在果肉,而是人间六月的人情和天气,记忆的拾遗昔今的对比,写法虽然稍显刻意,但是透进文字里的阳光却极为温煦,小镇的气息和草木的风情,不妨再多些摇曳。)

因为爱情:k.d.

滂沱 因為天氣預告通常說下雨就會出太陽,說出太陽就會下雨,我出門從來不帶傘,仗著青春滴水不漏的體魄,淋一點不怕生病。那是一個閃電颳風的車站,她撐著一把藍天般的傘,路過像是揚帆的小船,問我要去哪裡。我說沒關係。她也說沒關係要去哪裡。我說我要去看電影。她說很遠嗎。我說很近。她說真的嗎我說真的。她說好吧我說謝謝。她抓住裙擺往下漂流消逝在命運的海角,我突然覺得就算被雷劈死都要看到電影,冒著大雨一直跑到了戲院。銀幕上的劇情異常迷離,我的內心無比滂沱,天氣預告沒說的這一幕,也許正是愛情。